若你喜欢怪人 其实我很美

【靖苏】金陵旧事 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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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金陵旧事  四

                 金陵旧事 五


写在结局前:

这篇终于完结了,首先先夸夸我自己。当初不知为何就想改变一下,去挑战一下自己,看看能不能写一个从一开始就是BE的故事,后来又觉得不能太狠,所以就变成如今这样了。

这篇文其实是阿酒酒 @玉泉山上有清酒 去年的生贺。。历时一年多终于完结了,真的万分抱歉哈。不过生贺发刀子的,大概只有我一个了。阿酒你若是介意的话,万分欢迎你再写篇刀子还回来

再然后是感谢小天使 @天青之恋 的不断鞭策,这样我才知道有人一直在等我更新,这样算是给三次过得一塌糊涂的我的一种鼓励吧,不然我一早放弃了。

最后,谢谢大家看到这里,我还没有退圈,只是怠于更新而已,等我缓过气来还是会写文的。

唠唠叨叨这么久了,该上正文了。


06 萧景琰

 

正如梅长苏走后的每一天,萧景琰匆匆用过午膳后又再次回到那冷冰冰的养居殿批改那堆积成小丘的奏折。萧景琰无疑是勤政的帝皇,在他的统治之下,大梁的朝堂上一改前朝慵懒的气息,渐渐地忙碌得像个不断运转的车轮,终究是把这驾偏离轨道日益衰败的巨舆拉回原来的康庄大道。

当萧景琰正目无表情地批着那些从各地送来的的折子时,打断他的殿外一些吵杂的声响。大概是因着近日朝政平顺,再加上他早已屏退左右,平日人见人怕紧绷着的脸孔不由地柔和了些许。他真的是觉得有些累了,以致于开起小差侧耳细听着殿外细碎的声响。

“高总管,平日陛下大概都是何时批完折子的呢?”这是一道被刻意压抑着的男声,听着似曾相似熟悉,可确实让人对不上号,萧景琰难得有兴致地搜刮着他对宫人们那些稀薄的记忆。

 “孙大人,陛下平日都傍晚日落时分才批完折子。”不及片刻,大内总管高林便解开他的疑惑,“您看,这还有点早,不知您是否有什么要紧的事?需要小的替你通报吗?”

哦?原来是御马监孙骐。

“这倒不是什么要紧的事,”只听那孙骐轻声答道,“只是陛下的马……”

“让他进来说话!”萧景琰一听是自家爱驹的事,便匆匆收拾起桌上没批完的奏折。

“陛下!”突然被传召入内的孙大人惶惶不安地朝见着天子。

可是天子却没有心思听着那些请安的话语:“说,朕的相思怎么了?”

 

相思是一只枣红色的马,不同于它那纯白净黑的父母亲,以致于连亲自给它接生的人都怀疑是抱错了。给它接生的人自然是它的主人,萧景琰和梅长苏。那时萧景琰初入东宫,刚刚向梅长苏坚定了要执汝之手共度一生的心意,而他的苏先生的反应却滴水不漏,既不愿意给他一个确切的答复,也没有偷偷疏远他委婉地拒绝他的追求。像是裹着一层朦朦胧胧的纱纸一般,既美丽又旖旎,恰恰是最为磨人的暧昧时期。那晚萧景琰喝了半瓶照殿红,借着酒意把喝了半杯眼神有点迷离的梅长苏拥入怀中,他们注视着彼此,眼中只有深藏在对方眸里的大海星辰,空中围绕着他们呼出的炽热,带着酒香还有说不清道不明的来自乾坤之间契合气息。他们不禁越靠越近,耳鬓厮磨着耳鬓,鼻子触碰到了鼻子,眼看嘴唇快要亲吻上嘴唇时,一阵煞风景的声音从外间传来。

“殿下!大事不好了!”戚猛大大咧咧地喊道,“啸林要生了!”

浓情蜜意就这样生生被打断了,可萧景琰却又把梅长苏搂得更紧,似是怎么也不愿放开,最后还是梅长苏尴尬地开口:“殿下,苏某未曾见过马儿分娩,想要见识见识。”

萧景琰自然会满足心上人的所有要求,于是他便牵着他的苏先生来到马厩边,然后便看到了令他十分吃味的一幕:只见那焦急得团团转的惊风突然朝着梅长苏冲去,萧景琰原以为它是害怕生人冲撞了它伴侣的生产,所以下意识地把梅长苏护在身后,可那平日凶悍烈性的惊风却慢慢停下脚步,最终像只渴求抚摸的幼犬一般,温驯地歪着脖子蹭向梅长苏。而梅长苏便像对待飞流一般,又怜又爱地抚摸着他脖子上的鬃毛,嘴上喃喃道:“真乖。”此情此景正令萧景琰吃味不已,他真的不知自己是该吃自己爱驹的醋,还是该嫉妒起苏先生轻而易举地夺走他的马。

其实惊风并不乖,反而是一匹桀骜难驯野马王,当年萧景琰和林殊还是少年,难得得了林帅和祁王同意,替他们俩请旨镇守北境。说是镇守,其实不过是换了个地方胡闹。当然对于萧景琰来说是守着他的小殊,别让他闯大祸。只记得那是天朗气清的一天,草原正直秋高气爽的时节,他们趁着林帅去了换防悄悄乔装起来溜了出关,一路上像关外的牧民一般扎营狩猎野炊,把草原地地道道的风光领略个遍。然而就在一个月夜,两个少年互相依偎着入了甜美的梦乡,当时梦里的小殊发现自己可以吃静姨做的榛子酥,正在从景琰的嘴下夺食时,突然一阵大风吹来,伴随着几声马蹄和嘶叫,他们的帐篷就被狠狠地掀翻了。

“景琰,你快给我榛子酥。”说着梦话的林少帅懵懵懂懂地睁开眼睛,映入眼帘的便是一匹混色漆黑,毛色发亮的骏马。他连忙抓起萧景琰环在他腰间的手,把萧景琰扰醒:“景琰,你看!就是它掀翻了我们的帐篷!”

萧景琰经这么一闹也彻底醒了,他不禁定睛看着眼前的闹事的马。只见那神骏一副事不关己的模样,居高临下一脸不屑地盯着眼前衣衫不整的两个黄毛小子。林家少帅何曾受过这样的气,被人,不,被马掀翻了窝不说,还被上上下下鄙视个遍,他当下就下定决心要把这不知天高地厚的马驯服。可那马也是个有灵性的主,在察觉到眼前这两只两脚兽的不怀好意时便释出不满的怒号,龇牙咧嘴地蹬起前腿作势要踩上他们的席。

“性子这么烈?小爷喜欢。”宛如登徒子的话语一般,林少帅觉得并无不妥,只见他轻轻一跃便跨上了马背,稳稳当当地扶着了神骏的脖子。烈马自然是不依,不禁左摇右摆地甩着脖子,以图把背上的混小子摆脱在地,眼看就要成功了。这时另一个看上去乖一点的又突然跳了上来,眼疾手快地把快要掉在地上的混小子拉回,紧紧地搂入怀里,然后便又环抱起它的脖子来。神骏被他们逼得没了法,只能不断地反抗挣扎,最后慢慢地消耗尽体力,任命般地停下了,而趴在它背上的两个少年,也早已气喘吁吁汗流浃背。等他们发现这马早已被驯服时,已经是日上三竿了,一马两人都觉得不宜在烈日下暴晒,于是便匆匆收拾,赶往林间。

林家小殊爱极了这匹不情不愿的马,不仅是因为他油光水亮的漂亮毛色,还有矫健灵敏的身躯,更是因为那是景琰和他一起驯服的,于是便与好友相约:“景琰啊,这马是我们的,可不能让别个骑了去,就连景禹哥哥也不可以哦。”

似是撒娇的语气最让萧景琰没法拒绝,只能宠溺地答道:“都依小殊的。”

他们骑着新收的马儿往营里走去,军营地处偏南,水草旺盛,以致于那马儿有种跟着这俩混小子就会吃香喝辣的错觉。而林家小殊更是对这马爱惜得不得了,每晚上都会轻抚着它的鬃毛念念叨叨,久而久之这匹神骏到底是从了他们,慢慢地学会撒娇似的蹭蹭林家小殊并不丰盛的胸膛。总归是一人一马各得其乐,倒是难为了在一旁觉着有点酸气的萧景琰。

他们很幸运地在林帅回来之前赶到了军营,免了一顿军杖的林少帅心情大好,终于是敲定了马儿的名谓——惊风,那阵把他惊醒的风。

“还掀翻了我们的帐呢。”萧景琰小声嘀咕。

又是一个月圆之夜,一阵马啸响彻林间,从小就浅睡思虑不停的林殊马上就拉起睡在一旁的萧景琰:“景琰,你听!”

然而陪他闹了好几天的萧景琰可再没有精力了,只能又把他搂进怀里:“小殊,快睡,我累了。”

“罢了。”也觉得有点累的小殊不禁摸摸萧景琰的脸,嘴上嘀咕几声“懒水牛”便又靠向温暖的怀抱里乖乖地睡了,一夜无梦。

再等他们醒来时,他们的惊风已经找到了媳妇。突然做了“家翁”的两人看着那依偎在黑马旁的雪驹觉得好像错过了什么,细细一问才知,原来昨晚的那阵马啸便是这匹白马发出的,看踪迹大概是逐夜千里从塞外的草原赶过来追寻伴侣的,倒真是一往情深。只见它们互相蹭着,时不时又交换几个亲吻,一副浓情蜜意的样子,似是认识许久的青梅竹马。林殊看着它们若有所思,而萧景琰就在一旁吩咐着,让马夫把它们另劈一栏共同居住。

“景琰,你说这新来的马儿应该取什么名?”

“恩……”萧景琰思索了片刻,“既然它胆敢昨晚呼啸山林,把我们林少帅都吵醒了,那不如就叫啸林?”

“好,就叫啸林了。”林殊笑眯眯地看着惊风心疼地舔着啸林身上的泥污,眼中满是艳羡。

“小殊?”似是看出了林殊的不妥,萧景琰担心地拍拍他的肩,“怎么了?”

 “我在想他们的感情真好。”林殊轻声说道。

闻言,萧景琰笑眯眯道:“我们的感情也好啊。”

毫不犹豫、不假思索,以致于林殊也无从招架:“说什么呢,笨水牛。这不一样。”

“有什么不一样呢?”

……

当时的笨水牛自怎么就没有察觉他小殊那别开的脸早已羞得通红呢?梅长苏轻抚着惊风依然油光水亮的毛,想着那些犹如是上辈子的事。

“先生……”低沉不失温柔的叫唤声带着磁性,梅长苏觉得他大概被蛊惑了,所以才差点向他的殿下坦白身份。

可这时啸林突然发出嘶叫,像是受尽苦头痛极了的样子。惊风一听,自然马上叼起梅长苏的袖子,牵引着久别的小主人去看它的伴侣。

梅长苏无法挣脱,踉踉跄跄地被牵着过去看自己曾经的爱驹,而萧景琰自然是在一旁护着,生怕自己的马把自己的先生弄伤了。

等他们走到啸林身边时,小马已经露出了半个身子。可母马像是早已竭力,怎么也不能把马儿推出分毫。察觉到旧主的到来,啸林委屈巴巴地看着梅长苏,眼中满是怀念与委屈,似是在控诉着“你怎么才来呢?”

如此目光仿佛能融化所有的铁石心肠,更何况梅长苏本就愧疚不已。只见他缓缓走到啸林的面前,把受尽委屈的马儿搂进自己的怀里,轻声安慰:“我来了,你乖乖的。”然后便像从前一般轻轻扶着他的脑袋,又凑近它的耳朵说着不为人知的悄悄话。

彷如有魔力一般,啸林一听见他的悄悄话便重新振作起来,渐渐地调整着呼吸与力量,最终是把那小马儿分娩下地。

“殿下,你看,是匹枣红马。”在一旁伺候着的兽医手脚麻利地把新下地的小马清洗干净,然后便把马儿带到去萧景琰面前。

两只骏马,一白一黑,泾渭分明,却从小青梅竹马感情深厚,居然会生出一只枣红色的?真是世事如棋局局新。大概是今晚奇怪的事情发生的太多,再加上他心情大好的缘故,萧景琰决定不再细想。反正他的先生身上本就疑团不断,不是吗?只要他确定自己的心如今只容得下一个梅长苏就够了。

想通了这关窍,萧景琰便又走到梅长苏身边,牵起他的手撒娇道:“先生只顾着啸林了,也不理景琰。”

就算是从前的林殊也不曾应对过如此会撒娇七殿下,梅长苏不禁笑道:“殿下多大的人呢?怎么跟飞流一般了呢?”

“逗先生玩的。”萧景琰笑着又靠向梅长苏,“好了,该说正经事了。先生,你说这小马该取何名呢?”

“既然是殿下爱驹们生的小马,自然就由殿下取名。”梅长苏心情大好,自然忘了挣脱开萧景琰。

“景琰不才,想的都是那些‘逐电’‘雷鸣’”萧景琰为难道,“先生一定要笑话景琰了。”

“的确好生俗气。”梅长苏不禁捂住笑,又往他的殿下靠了靠,“不过苏某倒是想到了一个更俗气的。”

这倒是激起了萧景琰的好奇心:“先生请赐教。”

“殿下您看,这小马才刚出生,小小的,圆圆的,像颗红点似的,红豆生南国,此物最相思,不如叫唤相思,殿下觉得如何?”

“好,就叫相思,我们的相思。”

相思,相思,萧景琰和梅长苏的相思。

旧事如同走马灯般在梁帝陛下的脑海中转动着,他心急火燎地往御马苑喷跑着,全然不顾在身后追赶着叫唤着的宫人,心中只有相思。

萧景琰觉得自己又回到那天,他的妻子,梅长苏跟他说要离开的那一天。

那天天阴阴闷沉沉的,燕雀低飞,浓云密布,仿佛有一场大雨,萧景琰犹如往常一般在养居殿批着折子。与今时今日冰寒寒空荡荡只余一张硕大书案的养居殿大有不同的是,那时的养居殿到处都如沐春风。那时的天子刚送走了他人生中的另一个寒冬,春风得意地与他的皇后相偎相依。

久别的竹马恋人彷如回到年少时最快乐的时光,痴缠得一刻也不舍远离,于是他们命人在养居殿内设了一张床,裹满最温暖最细致的丝,床幔是岭南进贡的香云纱,被铺选用禽类最柔嫩的羽毛,玉枕来自和田手艺最精的匠人,如此舒适又如此奢华,二人便天天眠宿在这方软榻,只有在批阅奏本还有接见外臣时才会离开。

焦黑的炭无声无息地燃烧着,不久便被银丝覆盖了,昏睡的皇后渐渐转醒缓缓睁开如水般通透的眼。谁也没有注意到一只浑身似雪落在了天子平日眠宿的玉枕子上。

一闻到皇后苏醒,天子便扔下批改至一半的折子走入内间。

“怎么今天这么早就醒了?”萧景琰亲吻着爱妻的脸颊,怜爱至极地为他披上外衣,绑好腰带。

“景琰……”与往日欲拒还迎的推拒不同,梅长苏今天更为粘人了一些,他任由萧景琰亲吻,把他的景琰紧搂着,仿佛害怕哪个不长眼的抢了去似的。

“长苏……”等天子过足了嘴瘾,那被亲吻得红肿的樱唇才幸免于难。

“景琰,琅琊阁来信了。”梅长苏依偎在他的怀里,闷闷地说。

萧景琰人生意义上的最后一个春天就这样结束了。

他的长苏跟他说,他要离开他了。

随着一声响雷,那场酝酿已久的大雨终于是窸窸窣窣落下了。萧景琰目瞪口噤,不禁怀疑自己起了幻听。

“长苏……”他的唇颤抖着,彷如哀求的语气,“你说什么?”

“景琰……”梅长苏感受到了丈夫的不安,便又再次把他搂到自己怀里安抚“蔺晨说找到了一个根治火寒毒的方法,可是……”

他顿了顿,继续柔声安抚:“可是,此般疗法万分凶险……我……我大概就只有两三线生机……”

听见有了能根治的疗法,萧景琰本来是万分欣喜的,可疗法又如此凶险,他愈发不安,不禁埋首蹭向爱人的怀里,像是孩童回到最让他安心的归处一样。

“长苏……别走。”萧景琰哀求道,“景琰不能失去你。”

“景琰,你永远不会失去我。”梅长苏亲吻着他的发,轻声耳语,“只要又万分之一的机会能跟你白头到老,我都愿意尝试。”

温声细语顺着耳边流入心间,萧景琰觉着自己快要溺死在这如蜜般的甜言里。可是他的长苏说的情话为何会让他落下泪来了呢?

“长苏,你容我想想。”

接下来的几天,萧景琰更是片刻不离他心爱的妻,像是怕他悄悄逃走似的,他恨不得用世间最坚硬的锁永远把他禁锢在身旁,这样他就永远不会失去他了。

而梅长苏对他也是宠溺至极,任着他胡闹,即使荒废了国事也不在意。他们日日夜夜抵死缠绵,彷如一对连体双生的并蒂莲一般,难舍难离,只剩彼此。直到第二只似雪的鸽子落在了萧景琰的手心上才打破了这如梦般的绮丽旖旎。

萧景琰终究是答应了梅长苏远去琅琊阁治病的请求。

“长苏,带着我们的相思去吧,它会像它的父亲母亲一般,总能把你带回我的身边。”

“好,相思伴我去,带我回。”梅长苏故作轻松往萧景琰唇上印下最后一吻。

这就是他们最后的告别了。

相思最后是蔺少阁主带回京的,萧景琰知道后看都没看一眼就把自己关在新建好的长林殿里闭门不出,罢朝七日。等他再次迈出长林殿,林家小殊的笨水牛消失了,苏哲的殿下逝去了,梅长苏的萧景琰也从此掩埋心底,世上就只余那赫赫威名的梁帝陛下。

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威仪万丈,意趣寥寥。仿佛再也没有什么大事可以撼动这位帝皇的内心了。

除却今天,那御马监的那声“大事不好”。

相思,长苏留给他的相思,只属于他们的相思,难道他注定是留不住长苏,也留不住那些带着他温暖气息的念想?

萧景琰不管不顾奔往那安置着爱驹的御马苑,远远地把那平日伺候着的帝皇仪仗甩在了身后,心中只有那相思,仿佛这样就能抓紧心心念念之人的衣角。等他终于见到那枣红马时,萧景琰才暗舒一口气。

原来只是闹小脾气了,大概是因为太久没有看见主人的缘故,这匹经梅长苏调教、颇有林少帅当年风采的马儿像是成了精似的耍起了小心眼,它断食了好几天,再装作奄奄一息的样子,活生生地把自己弄成了郁郁寡欢快要郁结而亡的样子。御马监亲自下场哄了几天,又派兽医治了几次,都没查出个所以然。那相思大概是陛下在宫中最宠爱的物事了,它在潜邸降生,后来又被带进宫里抚养,平日里萧景琰格外重视它的状况,得空时总会带着它跑上几圈,细算下来它似乎比后宫中任何一位良人陪伴圣驾的日子都长,也是最令陛下开怀的,以致于大家都不敢怠慢。如今这小机灵鬼虚弱成药石无灵的样子,真是把御马苑的宫人们吓得够呛,思前想后之下,才战战赫赫过来禀告陛下。果真如所料的一般,陛下果然紧张万分地直奔御马苑。然而料得中圣心的孙大人却万万没想到,他会被一匹马欺骗了。

这不,那相思枣红一看见陛下,就忽而旧病沉疴中惊起,精神抖擞,胃口大开,犹如回光返照。萧景琰本来不太相信,接连派了几个兽医细看,确认爱驹除了虚弱一点并无大碍才放下心来。

“你啊,”萧景琰宠溺地抚着相思的马鬃,一边喂食着易消化的草料,一边无奈道“你这是欺君治罪,都怪长苏往日太放纵你了。”

闻得皇后闺名的孙大人早已见怪不怪,直接装聋扮哑了。而萧景琰也不在意,只是继续哄着他的马:“最近朕是忙了一点,所以就没空过来看你,你这几天乖乖地养好身子,朕再带你去郊外跑跑,可好?”

到底是野马王的孩子,虽然从来都养在深宫,未曾见识过塞外狼烟,可灵性早已随着父母亲的血液融进骨子里。这不,它好像听明白萧景琰似的,乖乖地蹭了几下他的手掌,满眼顺从地看着它最喜爱的主人。

萧景琰又再像哄小孩一般,柔声细语地教训着它不该犯着欺君之罪,神态和语气是每一位大臣、皇子、良人都渴求的和善、温柔与宠溺。

萧景琰真的是疼爱极了这匹马,因为他是梅长苏留下的,承载着他们最美好的回忆。

等哄好了这小机灵鬼,折子自然就没心思批了,平日勤政的帝皇难得偷了闲,他思索了一会,发现自己似乎忘记拆开庭曦前几天寄来的书信,不禁懊恼地赶回养居殿回信。

幸而并没有出什么大事,只是言语隐有咬文嚼字的痕迹似乎小心翼翼地过了头,还说要带一位朋友入宫,务必要觐见父皇,烦请开恩云云。

真是好生奇怪的一封信,若不是认出是自家长子的手笔,萧景琰严重怀疑这是中途被调包了。

他的长子向来沉稳,又带着几分阔达,颇有当年祁王兄的风采,光是这点就让他满意极了。

这孩子到底是遇上什么事情才会下笔写上如此令人费解的一封信呢?还要提前回京呢?

难道是在民间遇上了心仪之人?碍于世家门第才如此别扭?

萧景琰越想就越觉得自己有理,不禁开始替长子谋划起来。庭曦是自己属意的继位人选,将来他的王妃出身自然不能太低。可若是这位来自民间的良人是自家孩子的心头肉?依庭曦的性子又怎愿心爱之人屈居?这孩子样样不似他,就是这个个跟他如出一辙,是个痴情种。人尽皆知,萧景琰对长苏一往情深,就算明知他不会再回来了,可偏偏给他留在自己身旁那最亲近的位置,自欺欺人一般地想象着他与自己同在。顾己及人,他怎么可以让自己的孩子像他们一样遭受那人生至苦的胜利生离死别?

罢了,不可细想,八字还没有一撇呢,等他把人带回来再说吧。

今天的大梁陛下全然没觉得自己最近是陪太后看戏看多了。

萧景琰提笔回信,细细吩咐他一路小心便把信送出去了。等他放下笔,又想起另一个出门在外的孩子——庭生,那孩子近年一直镇守在外,四处征战,非召不回,使得太后和贵妃都心疼不已。每年春节难得回京团圆,没过完正月便又要北上,不论他私下如何劝解,他也不答应长居京中,说着什么他要像父皇年轻时一般保家卫国,甚至还抬出梅长苏往日的教导。最后萧景琰被他逼得没法,只得应了他的请求。大概是年纪大了就会愈发体会到为人父母的不易,尤其是孩子愈发与年轻的自己相像的时候。

小殊啊,以前你是如何降服那既耿直又不识变通的笨水牛的呢?怀着这个疑问萧景琰又再次进入了梅香满溢的梦乡,那里有好多好多小小的小殊和长苏,就连一本正经的苏先生们也变得惹人怜爱,每一个小东西都缠着他的手臂囔囔着要永远陪着他哪儿都不去,萧景琰开心得笑开了怀,再也忍不住一般把每个小东西放在手心里亲亲抱抱个遍。

这真是一个美梦,可所有的梦境都会又苏醒的一天,当日光再次唤醒萧景琰的时候,梦中的阿苏们早已远去,如同本尊一般,只给萧景琰留下个冷冷的被窝。萧景琰早已习惯,真是个负心的人呢,可不知为何就成了他的心头肉,割舍不下,也无法遗忘,只求日后到了地下双双厮守。

罢了,怎么又发起少年狂了呢?萧景琰看向铜镜中微霜的发鬓,自嘲地想。

洗漱穿戴理发整冠,上朝议事退朝批奏,如此枯燥的帝皇生活,一潭死水毫无波澜。

百无聊赖之间,萧庭曦终于是回到京师了。倒也没有那些乱七八糟的仪仗礼队迎接,他就穿着常服带着蒙着脸纱的“好友”悄无声息地进宫了。

那颗十多年前就该投入池塘的石子终于是投入了死水激起了波澜。

猝不及防地,他又再次见到了那张脸。萧景琰差点以为自己又回到梦中了。

“他们说,你是我的……父……”

“别说话。”没等眼前的少年把话说完,萧景琰便打断了,语气硬生生的,是那种寻常臣属闻到便会不由自主地低下头的威仪。

难道……并不是他想的那样?他的父亲并不想看见自己?君安自觉身体紧绷着,双手不安地磨厮着衣袖边,紧张地打着转。

“真像他。”萧景琰朝君安走近了一步,像是看不出眼前人的不安似的,手轻柔地抚摸上那每晚都出现在梦中的脸庞,犹如触碰着镜中的花月,“我差点以为又被你母后骗了十三年呢。”

“你知道?”君安吃惊道,眼前的这个乾元虽未释放着威压,可那久居高位的帝皇威仪却又让人有些许不安,连呼吸也变得紧凑。

“我不知道你,但我知道你不是他。”萧景琰轻声说道。

他怎么会不知道呢?梅长苏是他此生唯一标记过的坤泽,他们之间那天造地设的融合无人能比,感官情愫会通过乾坤间独有的羁绊传递着,犹如那紧绑在两人心间的红线。他至今还能记清远在琅琊阁的长苏努力活下去的不依不饶,每次痛哭流涕的挣扎,时而欣喜的欢忻,日渐平和的心境,还有对未来无尽的期望。他差点以为长苏成功了,直至那天夜里,他梦见了他。

梦中的梅长苏跟他道别:“景琰,我先走了。”

他自然是奋起直追,可梅长苏长袖一挥便定住他的身形。

“景琰,不可以。”梅长苏轻轻地摇着头,看向他的目光尽是留恋与不舍。“你还有很长的日子,我不怕等,而且我一定会等你。你我终有一天会团聚,只是……只是不是今天。”

“长苏不要……你不要离开我。”梦中的萧景琰哀求道。

“景琰,你永远不会失去我,我的心与你同在。还有……”梅长苏欲言又止,眼眸里又了露出当初林家小殊专属的狡黠,“罢了,以后你就知道了。”

最后他又依恋地在萧景琰的额上印上一吻。本以为那是万分轻柔的一吻,可当那如花瓣一般柔软的唇瓣触碰到他时,萧景琰感觉全身置身火海之中,他的心头仿佛燃起了烈火,火烧的炽痛从心间蔓延到四经八脉,他感觉有什么在这场烈火中燃尽了,那缠绕在心间的红线被拔起连根,只余那愤愤不平的心悸让他痛不如生。

萧景琰对梅长苏的爱有多深,他便有多痛。

他知道他的长苏走了,而他的心也随之去了。

“你别怕。”似是才刚刚察觉孩子的不安一般,萧景琰暗暗收起自己的思绪,温和地拍上君安的肩,然后把他搂到自己的怀里,“一股子乾元的气味,难闻死了。”

既然觉着难闻,那你快点放开我啊!君安心里暗戳戳反驳道,他可不敢出声打断,只是乖乖地任由萧景琰抱着,装作没感觉到那流落在他颈间的热泪。

过了许久,久到萧景琰终于从梅长苏留下的“惊喜”中醒过来时,他又恢复了硬邦邦的模样:“能吃榛子酥吗?”

君安不明所以,只是诺诺地答道:“能吃。庭曦请我吃过了,他说那是他最喜欢吃的点心。”

“哦?他连这个也舍得分给你?”萧景琰若有所思的看向门外。

似是察觉了什么深意,君安也跟着看了看门外便焦急道:“庭曦与我一路上相处得甚是投契,早就认作了兄弟,只是……只是没想到身世竟是如此。我……庭曦心中自有家国天下,而我却闲云野鹤惯了,只想游历天下。”

“你啊……心有九窍,真像你的母后。”萧景琰看着紧张不已的孩子,无奈道,“父亲没有那个意思,只是想带你去看看你的皇奶奶,她做的榛子也是一绝。”

“哦。”君安乖乖地点着头,眼神不禁飘向门外,像是生怕门外的人误会什么。

看穿了一切的萧景琰,偷偷扬起了嘴角,走出了殿门笑眯眯地跟几月不见、一直焦急地守在门外的庭曦说道:“你也跟上吧。”

没等庭曦回话,他便又嫌弃道:“瞧你,黑了又瘦了,等下你皇奶奶又要念叨朕了。”

闻到这句,庭曦便知他的父皇今日心情大好,于是便拉着他心心念念的君安一起跟着去拜见静太后了。

 

靖安十九年秋,梁帝萧景琰亲自为长林皇后发丧,以半副帝皇仪仗,为时十四日,赐谥号为「靖宣武德哲顺皇后」,厚葬于帝陵。帝大恸,言终生再不册后。

时二年,梁帝立长子昭王为太子,命其主政,随之便骑着他的相思马微服南下。闻说,随行的还有一名身份不明的绝色少年,期间一直同席同榻,更为这段微服之旅更添迤逦色彩。在如此皇室秘闻之下,自然没有人能听见远在金陵的太子殿下对江湖山水、对自由写意的渴望呼叫。

 

全文完

 

 

像是过了漫长的一生一般,梅长苏再次从梦中醒来,身旁的温热随着肌肤暖入他的心窝。他的丈夫——萧景琰一直守在他的身边,就如同成婚那天的誓言一般,他的怀抱依旧是那么的温暖,看向他的目光依旧是这么的深情炽热,梅长苏觉得他快要融化在如此的温度中了,如同飞蛾扑火一般又甘之若殆,他又往热源处靠近送上自己的唇。

「景琰,我们的孩子就取名为君安,可好?」

「好,都听苏苏的。」

萧景琰再次吻向他的怀中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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